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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三日

接到中文系鄭毓瑜主任來電話,說:廖蔚卿老師腦出血住進和平醫院加護病房。每天僅中午十二時至十二時三十分,晚上七時至七時三十分可以探視,每次只能兩個人進去。我說我們可能得先禮讓家屬。

晚上葉維廉先生來電,說打算用本國籍身分來辦理所有的手續,約好他明天來學校辦理。

夜裡淑香和鄭毓瑜通過電話後,決定我們還是明天中午就去醫院探視,再見機行事。

九月四日

等葉維廉先生到快十一點,只好交代院長室的貽飽和所辦協助他。自己先趕回家和淑香會合。準時到了和平醫院,中文系的同事康韻梅和黃奕珍兩位教授,以及以前教過,現在在東華任教的吳冠宏等人也都在等候。家屬沒在,於是由我們兩兩輪流進入十分鐘即出來。廖老師插了管,呼吸還算平穩。我們呼喚她。她眼角有小淚珠。淑香說:老師好了還要請他吃酢醬麵!我喃喃的說要幫她整理詩稿,出版書籍。醫生來了說,她的胃出血已經稍止了。但腦出血的部份很嚴重,加上年歲已高,也不建議開刀。

九月七日

前往探視廖老師,廖老師的病情在醫生的敘述中,有許多起伏,但要點是仍然未醒。關心廖老師的學生們紛紛前來探視。也和家屬見了面,而二兒子、兒媳也自美趕回來,我建議大家呼喚老師也對老師說話,或許對她的醒來會有幫助。

九月八日

繼續前往探視廖老師,本來說好禮讓家屬,大家輪班。但淑香按奈不住,去了才發覺大家也都是這種心情,結果是大家都在加護病房作了短暫的探視,然後在病房外鼓勵、安慰家屬。

九月十一日

晚上看電郵,陳芳英轉述朱文艾的電話:廖蔚卿老師已於黃昏去世。

九月十二日

大家以電郵往返商量協助家屬為廖老師治喪之事。

九月十六日

由於鄭毓瑜主任等人的敦促,決定由我寫廖蔚卿老師的事略,以為追思會之用。

九月十八日

下午到第一殯儀館參加廖蔚卿老師的告別式,現場除了佈置鮮花也以照片作成看板,家屬不用舊式祭文,而是各人寫了告別的書信,各人親自誦念,親切、溫馨、而感人:反映了廖老師一家的真情交感而不拘形式的家風,真正顯現了魏晉名士的精神。未發訃文而任教各校的學生聚集甚眾,廖老師一生沉潛內斂,行事低調,而相送者眾,有如郭有道,真所謂:「桃李不言,下自成蹊」。

九月十九日

今天廖老師舉行樹葬,一方面機緣湊合;一方面覺得適合長年居住楊師丈林務局宿舍的廖老師,淑香陪家屬前往。我則留在研究室內撰寫〈廖蔚卿先生事略〉,但寫成之後,有許多細節得查證,未算定稿。

九月二十日

經過往返查證,〈廖蔚卿先生事略〉在三次修訂後,終於定稿如下:

……(略,見:http://shyhshiun.pixnet.net/blog/post/26057287)……

九月二十三日

中午中文系藉文學院會議室舉行了廖蔚卿老師追思會。校方由財務副校長湯明哲代表致辭。因為李嗣涔校長與學術的陳泰然、行政的包宗和兩位副校長皆出國或另有行程,只好敦請湯副校長代表,(一般而言,他是不處理這類業務的)。他本來表示他只行禮不致辭。我連絡再三,說明這是追思會,不是殯儀館致祭,不能只行禮不致辭。

我先送了他老師的傳略,強調老師民國三十六年即來校任教,於八十二年退休獲頒名譽教授,四十餘年間沒有離開過臺大,亦未在外兼課……,一生皆為臺大奉獻,不論研究、教學皆極有成就,是早期奠定臺大風貌的人物之一。她的家屬或許並不在意校方是否有言辭的致敬;但就臺大而言,對其所敬重的名譽教授,在其逝世追思之際,全無隻字片語的讚揚,似乎不合情理,而有失其作為教化單位的立場,請他務必勉為其難。湯副校長答應了,也致了非常得體的頌悼之辭;並且停留許久,除觀看了系裏為老師所作的以相片組成的追懷平生的power point,亦聽了各界許多的敬弔的話與語,包括韓國成均館大學的金卿東教授代表老師教導過的外籍生們,以中文念了一封情意纏綿的悼文之後,方才離去。他離去時我送他到文學院門口,以示感念。

追思會上除了散發我撰寫的〈事略〉;我亦向里仁書局訂購了料老師所著作的《中古詩人研究》、《中古樂舞研究》各五十冊,也向大安出版社訂購了五十本她的《漢魏六朝文學論集》供與會的師生自由領取,(可惜聯經的《六朝文論研究》絕版,尚待重印,無法購買),結束時發現諸書皆已領取一空。人去書存,續讀其書正是最好的追念!

我至追思辭時,提到因為第一志願讀中文系後頗受親戚所非笑,以為必將終身潦倒,父母亦以此為憂,因而購買平生第一棟房子(十七坪的溫州街國宅)時,決定不向父母伸手,反而向一直對我們關愛有加的廖蔚卿、葉慶炳、齊邦媛三位老師開口:以「老師可以全無負擔的情形下,借我多少錢?」的方式,向他們各別都借到了五萬元,加上自己的儲蓄,終於湊足了頭期款與簡單的裝璜(案:當作「潢」)經費,而有了自己的「家」(或許該說「殼」)。

父親知道了有點不高興,說表哥、表弟購屋時他都借錢給他們,怎麼我都不說一聲?但他覺得我能得到師長們的疼愛與照顧,他亦為我感到歡喜。但他提醒我:錢的價值是在日益變薄的過程中,因而償還時,至少要補上郵局定存的利息,才算「原璧奉還」。我按照父親的指示,在還錢時加上了利息並附上了說明。老師們連開封都沒有就隨手收下,事先並不知情。事後葉老師見到我說:「其實不必如此,但尊重令尊教兒子的心意,我就收下了。」廖老師卻將利息裝在一個信封退給我:並且附上一張條子說:「我們的師生情誼,不在『父親的教訓』範圍,……」,(齊老師後來也不肯收利息,說這太見外,然後將錢退給我。)這種超越了『父親的教訓』之師生情誼,終身令我感念。

追思會結束之後,中文系接著開系務會議,受到前一場眾口一致對廖老師坦率溫馨人格懷思的影響,會議開得特別溫柔順暢。

──柯慶明:《2009/柯慶明》
(台北:爾雅,2010)頁339-363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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