讀鄭哲涵〈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〉──代記20160615
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/鄭哲涵
問題都已經解決
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晃搖全都被避免
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捨棄不明的原因
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剝奪所有可能性
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避開模糊的視野
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毀壞所有誓約
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順從輿論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日光刺眼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減輕罪孽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向神祝禱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背腹受敵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抵達終點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
詩題「我『要』當一個普通的人」首先揭示了敘事者並非普通人——不論他人認同與否,而之所以「想要」當普通人的原因則值得深究?
乍讀此詩,不難發現形式上,藉由「我要當一個普通人」反覆的穿插,引介出許多其他的詩句。而根據這些交錯於「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」間的句子,我們一方面可以讀出敘事者向我們揭示的掙扎與痛苦,那些「問題與罪孽」,使他不能成為一個普通人。
另一方面,這些句子的說明了成為普通人的條件。也就是唯有「解決了問題或者將問題忽視」、「避免內心的動盪」、「剝奪事物的多元性」、「持有非黑即白的價值觀」、「毀壞所有的誠信」、「順從群眾的意志」、「依附宗教而迷失自我」……,我們才有可能免於痛苦,免於成為「異端」,免於成為不普通的人。
在詩中的世界裡,普通人要達到的條件如敘事者所言,然而在詩歌以外的世界呢?將普通一詞鍵入辭典,英譯作ordinary、common或normal,前者中性、中者貶抑、後者規訓。從前兩者與後者不同的路徑來思考,我們可以挖掘出另一層涵義。ordinary、common,指得是和大家一樣的人、或者平凡而不出色者,normal,則更進一步多了一層受社會規訓的意涵。
不論是和大家一樣,或者不夠出色,或者受到規訓,敘事者想成為的就是這類型的人,而他的這個「奢望」,反而正好點出了自己不但與眾不同,也未受社會規訓。
自古以來,成為普通或不普通的人始終是善感者的生命難題。〈漁父〉載屈原不願以身之察察,受物之汶汶者,表達了他的鋼鐵意志,而〈我要當一個普通的人〉中,則表達了敘事者的反覆掙扎。倘若敘事者真的想要當一個普通的人,其實只要達到自述中的所有標準,便能轉身成人。然而世人皆濁時,偏偏命定的性個令你無法淈其泥而揚其波;眾人皆醉時,不論如何也無法餔其糟而歠其醨。
悲劇於焉展開。
縱然承受了如此多的苦痛,敘事者終於希望能夠以普通人之姿,逃避所有的關懷、焦慮、責任,卻依舊在「性格決定命運」的處境中,處處碰壁,吟詠出這樣一首哀歌。
若是能夠免除痛苦,又繼續當一個不普通的人,敘述者還會選擇當一個普通的人嗎?
答案其實很明顯。因為,不普通的人,注定是要痛苦下去的。這其實是一個無效的問題,不存在的選項。世界上也許從來不曾也不能存在一個,不痛苦的不普通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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